总要醒来

【德扎Mozart!】Unter der Kälte

―科洛雷多第一次见到莫扎特生病,说实话,他被吓到了。
―病毒性支气管炎合并继发感染,一个双箭头的小甜饼
―马HC/豆扎,OOC,时间线不明


小混蛋病了。

莫扎特缩在被子底下烧得迷迷糊糊,他浑身发烫,连咳带喘,口鼻扑出的气息都带着滚滚的热浪。长手长腿的青年可怜兮兮地蜷成一团,咳嗽的间隙里还一个劲儿地嘟囔着冷啊冷啊真冷啊您的主教宫根本就是个冰窟窿。科洛雷多听不得他聒噪(这小子怎么可以把嗓子折腾到这么哑),赶紧在音乐家又开始折磨自己的嗓子前叫人拿了床更厚的被褥给他裹上。

莫扎特没再闹腾了,本来他也没剩下多少力气,他头疼,喉咙也疼,身上像是被马车碾过,关节和四肢酸得他直哆嗦。他也想把手脚摊开躺得舒服些,但偏偏又冷得要命,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年轻人只好别扭地抱成一团,委屈巴巴地指望能再留住些许暖意。

萨尔茨堡已是严冬,结的冰很滑,积的雪很厚,霜冻那么冷,而科洛雷多——科洛雷多又那么讨人厌。

他在烧成浆糊的意识边缘咒骂着萨尔茨堡的大主教,又恹恹地咳了几声,滑进越发厚实起来的被窝深处,只丢给大主教半截苍白的脸颊。

科洛雷多盯着床上那拱起的一小团,他知道被子里大概是个什么状况,莫扎特一定还把腿折在胸前,手也一定还藏在膝窝——小混蛋烫得像块炭火,但依旧不停地打寒颤,一双手脚又冰又僵,梗着像卡了石头一样的嗓子一个劲儿地喊疼喊冷,要么就是骂他,骂他驴骂他蠢骂他蠢驴。大主教没空和病人和小毛孩以及生病的小毛孩计较,莫扎特粗糙到失真的声音刮得他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小混蛋这会儿又不叫唤了,科洛雷多仍高度紧张,完全不在莫扎特大赦天下的范围之内。他一时也不能确定难搞的音乐家到底是终于心满意足了还是实在没精力再来作弄自己了。他想着要不要转身走人,主教的事务并不轻松,在这儿守着这个不知感恩为何物的小混蛋显然对他的工作毫无益处,而他的内心却不停地絮叨——“看看这小可怜,他身上真是一点血色都没有了!”犹豫间他不知不觉地又看了莫扎特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摘下手套,摸上了他的额头。

莫扎特这次没有躲开。

实际上,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不想动,也没力气动,天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昨晚的——他几乎咳了整整一个晚上。再说,他的嗓子又痒又疼,他现在只恨不得能把手伸进喉管,连带着肺一起好好挠个遍,才没有时间再浪费口舌叫那头驴滚远点;再再说了、再退一万步说,科洛雷多整天藏在皮手套下的驴蹄子那么暖和、那么宽厚,恰到好处地盖住了他唯一透风的额头,甚至还揉按起了他的太阳穴——

这家伙的脑袋终于被驴踢好了……!莫扎特晕晕乎乎地想,科洛雷多的手指按在他的额角,把突突跳跃的疼痛揉开了,胀痛一圈圈地慢慢褪去。他还是不舒服,但没有那么不舒服了,他甚至还想哼唧几声,最后只从嗓子里挤出来一些哧啦哧啦的小声音——要是他再聪明些,能想到帮我揉揉肚子就更好啦——莫扎特困得睁不开眼,惦记着咳了一晚而抽到酸涩的腹壁。

他没能惦记多久。壁炉里的柴火烧得噼啪作响,层层叠叠的绒被密不透风,而大主教屈尊放在他脑袋上的手又把他揉得直想哼哼,他没那么冷了,也没那么难受了,被折腾了一晚上的音乐家很快就迷糊过去了。

科洛雷多没把手收回来,仍旧弯着腰捂着莫扎特的额头,他考虑了一下,还是没有坐到莫扎特的床边。他保持着这个有点别扭的姿势又摸了摸他的额头,那一小块没什么血色的皮肤烘烫着他的掌心。小混蛋已经很久没有动弹了,理性告诉他莫扎特只是睡过去了,但一些令人不安且极不理智的猜测却始终盘踞在他的心底。

音乐家总是那么快活生动,年轻的生命力刷洗过他经过的每个地方,一切的一切都一并生机盎然起来。小混蛋跑过大街小巷,在酒馆里闹腾,高声喧哗,在墙角下(极不检点地)赌博,又笑又闹,在集市上撒娇,央求妈妈再做一次鸡肝土豆丸。接着,他又带着那些欢声笑语和那些音乐窜进了主教宫。

——那些要命的音乐啊。

从被小混蛋漫不经心塞过来的、写得密密麻麻的乐谱里涌出的音乐,轻快又自由,明亮又澄澈,绵延过来的每一段旋律都是他迸着火花的血流。他可以选择不去接过他捧来的热烈的心,但当那些音符凝结成液体,积蓄成河流,涌动着卷起浪,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淹没。

而现在,病倒的音乐家仿佛是带着整个主教宫的勃勃生机一起睡去了。

他的主教宫安安静静的。每个人都步履匆匆,每样事物都井井有条。

就连小混蛋本人也安安静静的,除了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就是一种让科洛雷多极不舒服的小小的哨音。这尖细的小杂音混在炉火声中,随着床上那团玩意儿的起伏稳定但令人不安地钻出来。

太安静了。小混蛋带来的欢声笑语和优雅音乐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

他捋了捋小混蛋无精打采的金发,离开了这莫名让他觉得死气沉沉的房间。


科洛雷多心烦意乱。

他工作效率低下,坐了大半天也没看完几份报表,信件回了几笔就停止了思考。天父在上!要完成的工作那么多,可他甚至不能靠莫扎特的乐曲放松了!

那些精妙绝伦的曲子不再能安抚他疲惫的精神了。他只是刚刚展开乐谱,莫扎特风味十足的音符还没来得及撬开他理性的脑壳儿,他就想起了它们的创造神——几步之遥外那个坏掉的八音盒可能正在呼哧啦嚓地大喘气,接着,他的心缩紧了,他的胃下沉了。

科洛雷多再也不会好了。

他数着外头的动静,估摸着起码有三次医生是跑进莫扎特的房间的,攒动的脚步声像踏在他脑门上。理性、理性、理性!他跟自己说,小混蛋又不是第一次生病,他请了那么多病假,总得有一两次是真的。接着他又想起来了,把小混蛋从外边捡回来的时候,音乐家又迷糊又哆嗦,颤颤巍巍地往人怀里钻,单薄的衣服裹着单薄的皮肤,单薄的皮肤又罩着单薄的骨骼,揽在身上甚至都没有比一沓乐谱重多少,而乐谱都比音乐家摸着有厚度有暖意。

科洛雷多真的、真的再也不会好了。


感谢照亮世界的理性,努力屏蔽掉莫扎特后,科洛雷多高效但机械地完成了当日份的工作。天色渐晚,主教宫点亮烛火,大主教疲惫地揉捏着酸涩的眼角,夹着本卷宗在宫殿里踱步,他转来转去,最后还是拐进了音乐家的房间。

小混蛋现在整个人都红起来了。

科洛雷多遣散了显然也累到不行的仆人,门刚带上,他就赶紧摸了一把,还是滚烫滚烫的。他便顺手沾湿了毛巾,先润了润小混蛋翘着死皮的干裂嘴唇,又擦了擦小混蛋染着醉酒酡红的脸颊,最后给他换下了额头带着温度的毛巾。

屋里浮着酒精的味道,想来是给他用白兰地擦了身。房间也比平时整洁许多,以往被摊得到处都是的乐谱被码得整整齐齐,显然今天仆人把整个屋子连带小混蛋本人一起收拾了。除此之外,一切都看起来都像是音乐家刚从外边鬼混回来的样子。可年轻人没有再带回新鲜出炉的乐谱,也没有再快乐又甜蜜地扑上来,他软绵绵地瘫在床上,呼吸比平时快,也比平时重,那些不正常的呼吸音仍然不断从他单薄的胸膛里飘出来,折磨着科洛雷多的耳朵。

他又理了理桌上的手稿,第一次荣幸地坐上莫扎特的书桌——毕竟之前只有钢琴能坐人。不知怎么地,此时此刻枯燥的卷宗似乎更有吸引力,科洛雷多木然地盯着一页反复读了几遍,音符钻进他放空的大脑,又原封不动地钻出来。再一抬眼,莫扎特正耷拉着眼皮,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您怎么还在这儿。”他低声说。

科洛雷多匆匆放下谱子,把卷宗拉到面前。

音乐家似乎没注意到,他咳得太久,半梦半醒间也没喝进多少水,嗓音已经哑得不像样了,他用比气音高不了多少的声音又嘶嘶地说到,“我就要死啦,我再也受不了了。”

科洛雷多的心猛地一沉,他甚至都没敢去看他的眼睛。

坦白地说,这相当有失身份,说真的,担心一个小乐师到这种地步?但他就是没能像以前一样瞪进那双蓝眼睛,他的心被那粗糙且疲惫的声音攥紧了,音乐家平时清亮的声音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下一秒就被现实划得支离破碎。科洛雷多从书卷后面匆匆扫了他一眼,只瞥见莫扎特眼睑下的乌青和浮在脸颊上的病态潮红——主啊,这孩子才几岁?

他故作镇定,“一派胡言。”

莫扎特没有回嘴,这不常见。这份反常搅得科洛雷多更加心神不宁,他麻木地来回扫着那几行字,终于还是被床上悉悉索索的动静勾去了目光。

小混蛋费力地翻了个身,背过头去,又跩过被褥蒙在头顶,像是铁了心不要再看他一样。接着,那鼓鼓囊囊的一小团就开始一下下地耸动起来,科洛雷多意识到莫扎特正拼命憋着不咳出声来。

“你……”他张了张嘴,那个小团抖得他心烦意乱。说实话,他觉得莫扎特可以小赌小闹、可以喝到烂醉、也可以随意旷工胡乱交稿、甚至可以骂他蠢驴,用一万种方法惹他生气,但他从来没想过小混蛋会生病。

莫扎特和他的音乐的生命力都太旺盛了,以至于往往会让人忘记一些显而易见的事实——总是神采飞扬的年轻人其实单薄得像张乐谱,他甚至都没能逃过几次疾病盛行的时节。科洛雷多对这些再清楚不过了,他年幼时也曾长卧病榻:在高热和疼痛中精疲力尽地睡去,再在心悸和惊厥中大汗淋漓地醒来,周而复始,无休无止。但不管怎么说,他都在称得上是精致的环境中靠静养和锻炼养好了身体。而莫扎特则怕是在马不停蹄的奔波和演出中永远地落下了病根,到底有多少个日夜,他昏昏沉沉地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倚在父亲肩头轻声囔着难受?

“……你会好起来的。”最后他只是这么说到。

“您骗人,”莫扎特回得飞快,像是要赶在下一波咳嗽开始之前一口气说完似的,“我这次比之前任何一次生病都要难受、难受一万倍!我头疼!嗓子疼!肚子疼!浑身疼!说到底这都是您的错……”他语气激烈,但到底病着,还没说到最后几个词就没了劲儿,句尾低低地哑在嗓子里。

科洛雷多被这从天而降的罪名惹得又气又好笑,他想说难道不是你先无礼地闯进我的书房,叫嚷着要创作歌剧要外出巡演,他又想说难道不是你连外套都没穿就愤愤摔门而去(倒不是说他指望那单薄的衣服能挡住多少风),他还想说难道不是你在酒馆闹腾完又不肯回家,却偏要醉醺醺地在我窗下缩着——这小混蛋差点把自己冻死!

天父在上,谁来考虑一下他的心情!

上午小混蛋气鼓鼓地甩手走人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谁能想到,晚上他就只能从窗台下抱回一个抖个不停的小病号。

科洛雷多把书拍在桌上,动作有点大,他本该注意点的,但一些说不出来的东西堆在他心头,压得手上千斤重。

他沉默着走向床边。

莫扎特在被褥间翻滚半天,终于扒拉出条缝,挤出双愤愤不平的蓝眼睛和小半个彤红的鼻头,理直气壮地瞪过来,一点就着的小混蛋显然是被刚才他无意间的动静又激得恼火起来。但他的气势被眼底的血丝、颊边的酡红和孩子气的泛红鼻头削去了大半。不能蹦起来怼他的音乐家现在连外强中干都算不上,他凄惨兮兮地吸溜了下鼻子,坚持用眼神攻击科洛雷多。

科洛雷多对上莫扎特因聚焦不到一点而显得有些茫然的视线。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坐到床沿,一把抄起了他的音乐家。


莫扎特把脑袋埋进科洛雷多的颈窝。

他身上足足包了两圈绒被,肩上还(被迫)披上了块毛毯,他靠在大主教(不见得有多矜贵)的怀里,活像只缠了太多毛线圈的猫,又欢喜又不耐烦。

他不知道科洛雷多的驴脑子里哪儿来的小聪明,他在围得严密又整齐的绒被间探进一只手,来回揉过他又酸又痛的腹壁。他迷迷怔怔的,只觉得(一向坏脾气的)大主教突然展示出了超人的耐心,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推揉着他的肚子,从左到右、从左到右,再来一遍,再来一遍。

他的手真暖和啊,又带着点驴脾气,把那些酸涩那些胀痛都赶得远远的。

莫扎特不想承认这有多舒服,但他还是又拱了拱科洛雷多的颈窝。


小混蛋终于开始出汗了。

他没睁眼,不知道睡着还是醒着,又湿又热地糊在他身上,半张黏黏的侧脸混着几撮汗湿的金发一起贴在他颈侧。科洛雷多知道他鼻子不透气,小心地把天才发烫的脑袋拨到另一边。

细细长长的音乐家一点也不重,就算裹成了个球,压在身上也没什么感觉。他昏昏欲睡,四肢软软地耷拉在他身上,此时此刻顺从地都不像话。

沃尔夫冈啊沃尔夫冈。

他在音乐家听不到的地方发出无声的叹息。他手上动作没停,搓着音乐家柔软消瘦的小肚子。小混蛋缩在他怀里满足地哼哼,但喉头间还是会冒出令人不舒服的尖锐哨音。

科洛雷多抱着这个活生生的奇迹,脸上波澜不惊,心里一团乱麻。

沃尔夫冈啊沃尔夫冈。

小混蛋一心想离开萨尔茨堡,想要去写交响乐、协奏曲和歌剧——“在这儿呆着我早晚会枯竭了,您这不讲理的蠢驴!”无礼的小恶徒这么跟他吼。

科洛雷多气得要死,也愁得要死。

他能放他去哪儿折腾?这臭小子连鞋带都不会系!看看他现在病成什么样子了!这天才的大脑里恐怕是真的除了音乐以外什么也没装。放他去巴黎?那儿的人会为每一个外乡人的倒下幸灾乐祸;放他去维也纳?连那儿的孩子都会为了娱乐尔虞我诈;其他地方?现在格局那么乱,威胁无处不在,到处是谎言、欺骗和背叛,放任他出去乱闯,这不知好歹的小混蛋早晚要忍饥挨饿。

再说了,到底还有谁能像他一样忍受这个粗俗无礼、大胆放肆、顽固执拗、傲慢自大的流氓恶徒?

科洛雷多想得忧心忡忡,莫扎特睡得口水倒流。

莫扎特以音乐为食,但音乐毕竟只是音乐,不可能从那些容不得奇迹的人那里为他换来足以御寒的衣物和维持温饱的食物。离开萨尔茨堡,离开他,谁来给他稳定的生活?而上帝的奇迹不会凭空降临,科洛雷多只觉得胃沉重地坠落下去(不不不,他确定不是莫扎特压的),音乐也以莫扎特为食,他已经眼睁睁地看着莫扎特不以为然地为音乐献上了自己的童年、规律的生活和健康的身体,他还会音乐燃烧多少自己?

科洛雷多掂量了一下自己那点小心思和音乐在莫扎特心里的分量,苦涩地拢紧了他的音乐家。

萨尔茨堡已是严冬,结的冰很滑,积的雪很厚,霜冻那么冷,而莫扎特——莫扎特真的太让人闹心了。

而小混蛋沃尔夫冈•莫扎特摸摸索索着,在被子底下握住了科洛雷多的手。

end

评论(20)
热度(431)
  1. 共26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Nirnaeth | Powered by LOFTER